精神分析的基石——精神分析伦理（二）

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

谈到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就谈到经典精神分析是怎样看一个人和人的痛苦的。人是什么？痛苦是什么？怎么解决？

弗洛伊德创立经典精神分析的时代，是一个自然科学蓬勃发展的时代，弗洛伊德特别希望精神分析能成为自然科学的一员被社会所接受和认可，因此他的学说采用了很多自然科学的思路和概念，比如物理的、机械的。在他看来，人的心灵就像一个严密的装置设备，他研究这个装置的结构、组成、运作原理和运行动力。

自然科学用因果律来理解、解释和决定这个世界，他也是，经典精神分析最基本的理念就是因果论和决定论。

但我想也许他误解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然科学并不是唯一的科学，科学不只是自然科学，也许他内心深处的本意是，精神分析是科学的，但他偏离为，精神分析是自然科学的。精神分析是科学的，但它是精神科学，而精神科学不是以因果律、决定论来展开的，而是以目的、意义、效果来展开的。

精神分析最初是从弗洛伊德研究和治疗癔症开始的。患癔症的病人会出现各种躯体化症状，比如肢体麻痹、瘫痪、失明等等，这些症状不是因为身体有器质性的病变，而是因为内心有强烈的冲突但无法协调应对，导致防御失败。

弗洛伊德怎么看人和人的痛苦呢？他认为人的心灵是围绕着本能驱力和驱力衍生物在面对关系和社会规范时的不允许导致的冲突，以及对冲突的防御而构建起来的。痛苦就是对冲突的防御失败带来的，如躯体化症状。

所以，如何构建更具建设性的防御、妥协形成来应对这些冲突，获得自身的满足和快乐，就是经典精神分析的目标所在。

防御为什么会失败？

本能驱力和驱力衍生物常常会和社会规范相冲突，比如性在某些环境里是雷区，是不可触碰、不道德的话题。问题其实不在于我们有本能驱力，而在于道德规范对本能驱力有多严厉，太严厉和太放任都会造成问题。

道德规范太严厉了，驱力和道德之间的冲突就会很激烈，而且严厉的道德规范也会引发更强烈甚至原始的本能驱力，这些都容易造成防御失败，形成痛苦和症状。太放任了往往是因为面对太严厉的情况的反抗、否认、反向形成，其背后也是激烈的冲突，以及由此造成防御失败。

对于纯粹是道德规范功能发展不良、和过度严厉无关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这部分超出了经典精神分析的范畴。

道德规范属于伦理范畴，因此本质上讲，经典精神分析解决的是道德的责难带来的问题，这是伦理问题。我们的痛苦，都是伦理的痛苦。问题不在于有本能驱力，不在于有伦理冲突，而在于伦理过于严厉，因而冲突过于激烈，而无法应对，导致防御失败。

有位著名的精神分析师说：“我们承担的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同时我们承担的又比我们想象的要少得多。”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因为内心的伦理太严苛，导致我们做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判断和选择，都会压力过大，负担很重，我们心里负担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同时因为这种压力和负担太重了，我们会很害怕、尽可能避开、无法从容自信地去做决断，理直气壮地承担责任，我们承担的比我们想象的少的多。

因此，在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看来，人的痛苦就是伦理的痛苦，就是伦理严苛带来的痛苦，人夹在本能驱力和伦理要求之间努力应对和痛苦挣扎，这是无休止的，从这个角度讲人这一生过得挺痛苦的。

人是什么？

在弗洛伊德看来，人是什么？前面讲到人是围绕着本能驱力和防御建立起来的，此外弗洛伊德对人的理解，和达尔文、卢梭的思想也有深刻联系。

弗洛伊德参照了达尔文进化论的视角，用野兽的隐喻来描述人，描述人性。本能驱力，首先是性驱力，在弗洛伊德看来，人的体内充满了原始的性欲，就像野兽。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来驯服体内的野兽。人与野兽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类社会有文明的教化和约束，这就是伦理。

弗洛伊德的思想和启蒙时代的法国哲学家卢梭颇有渊源。在卢梭看来，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人生而自由是作为自然人的天然自由，天然自由意味着人可以任意获得他想要的，比如说，你走在街上看到商店里的商品，你想要，就可以走进去直接拿走。但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规则，这就意味着也没有了保护，别人也同样可以任意进入你的家里拿走你的东西。

所以人类需要社会契约，社会契约代表着公共意志，使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符合公意，与整体自由和权利结合起来，使人失去放任自流的天然自由，得到公民自由，这就是著名的“人们被迫而自由”。

弗洛伊德认为精神分析是要帮助人驯服体内的野兽，协调内心的冲突，恢复有效的防御，在本能驱力和社会规范之间重获平衡。精神分析是帮助人获得自由，而这自由，就是卢梭所说的公民自由，人们被迫而自由。

弗洛伊德认为精神分析是自由的，道德是伦理的一个核心命题，而讲道德，就离不开自由。正如康德谈到道德的三个悬设，第一个就是自由。真正的道德，是人们自由做出符合道德的选择。

因此，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也是关于自由的伦理，人的痛苦，就是失去自由的痛苦，是渴望自由获得本能驱力的满足却过度不可得的痛苦。这种不可得，不是因为外界让人不可得，而是人自身让自己不可得。

这里是指，人的痛苦不是来自于人内心的本能冲动与外界环境规范之间不可协调的冲突，而是来自于人内心的本能冲动和所认同的伦理要求之间不可协调、过于强烈而防御失败的冲突；不是因为人与环境难以共洽，而是因为人与自身无法自洽。

精神分析要帮助人们找到建设性的应对方式来解除这种因自身无法自洽而失去自由的痛苦，重获自由。这个自由，不是放任自流的自由、天然自由，而是符合公愿的自由，在人的本能冲动和内在伦理的冲突之间，找到平衡和结合，实现公民自由。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月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