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可怕，但至少我深深爱过你

 猪咪咪，今天是你的头七。令我难过的是，我已经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难过了。

猪咪并不是你的名字，是 “胖得像猪一样的猫咪”的简称。两年来你几乎没有生过病，吃什么都香，小菊花永远干干净净。

你是我养的第一只猫猫，2021年3月18日，我将2个多月大的你抱回家。在明发的宠物街区逛了整整一下午之后，夜幕降临了。我有些疲惫，也有些懊恼。似乎所有的猫猫都很可爱，但我不知道该是哪一只。我站在街角，正踌躇着是否该去别的地方瞧瞧，听到身后有几个小孩在发出惊叹：“哇，好漂亮的猫猫！”我一转头，看见了宠物店橱窗格子里的你。一只乳白拼接毛色的英国短毛猫，眼神优雅而带着忧郁，像个小王子。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只那一瞬间，我便确定，就是你啊，你就是我的小猫咪。

你那时真小，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并不挣扎，只是乖乖缩在我的怀里，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呼噜声。你刚来的那段时间，每天走在下班路上快要到家时，我的心里竟然常常涌起刚热恋般甜蜜的感觉。“有一只猫猫在家里等着我呀～”

我吃饭的时候你总要上餐桌，看到想吃的食物还要明抢，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猫，俨然你才是这个家的主子。你喜欢吃新鲜的玉米、香糯的板栗和甜腻的奶油烤面包。我似乎是把你当儿子养的，除了猫粮，定量喂你吃卵磷脂、维生素、化毛膏，以及比我喝的奶还贵的宠物牛奶。每天从单位食堂带两枚蛋黄回来给你吃（好吧我承认是我不爱吃蛋黄）。偶尔改善伙食，给你准备新鲜的鸡胸肉和鱼，鸡胸肉剪成小块，鱼肉剔骨掰碎。后来，小咪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人们说的养娃“一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是真的。

我给你取名叫臭宝。脾气臭，脸也臭，第一年从不主动靠近我，也很少给抱。那两年我情绪不稳定，经常在家嚎啕大哭。我期待你能和别人家的猫猫一样过来安慰我，蹭蹭我。可你并不。你只是蹲坐在不远处看着我，眼神带着点困惑又有些嫌弃。但我还是很爱你，总觉得，只要你在，看到你毛茸茸的一团，我至少不至于崩溃。你是我的保险栓。第一次发现你不见了，我急得哭到半夜12点还在满世界找你，想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为何我们的缘分如此短暂。直到12点半我听到楼下有猫叫，才发现你是跳到楼下的草丛玩耍去了。

后来猫猫经常跳下楼短程旅行（我们家住2楼），我到处找你、喊你的名字是寻不到的，除非你自己耍够了，就会在窗下呼叫我，让我下楼把你抱回来。也不知道是否我太过溺爱你，以至于你变成了一只妈宝猫。

总觉得你太孤独了。我每天上班，有时很晚才回家。你是如何在家独自度过漫长的一天呢？22年2月底，我把小咪带回家陪你（工具猫实锤）。小咪虽然也是个男孩子，但长得妖里妖气，比起你来，擅长黏人撒娇卖萌争宠，刚来家里不多久，就开始露肚皮求撸。你是个好哥哥，总是让着它，吃饭永远让小咪先吃饱自己再吃（猫条除外），虽然经常打闹满地猫毛，但从来没让小咪受过伤，倒是有一次，你的鼻子被小咪挠破了直流血。小咪在我跟前求撸的时候你从来不靠近前来。反而是小咪，只要看到我和你亲近，总要前来把你拱走。你也并不计较，见它来了，自己就撇着眼走了。我经常和人说，看你的个性像是我亲生的。

前些时候，我和帆哥探讨什么是爱情。我建议他读《小王子》。这本书从前我读过几遍，从来没读懂。但近来似乎慢慢懂了。我说，虽然猪咪只是一只傻傻的、贪吃的猫猫，但它是这世上我最爱的猫猫。因为它驯养了我，我也驯养了它。

家里有了两只猫猫互相陪伴，在出远门的时候我便再也不用把你寄养在朋友家照顾（前年春节假期把你寄养在老竺家，你一言不合就在他家小姑娘床上拉坨屎，让我情何以堪～），就算是回老家过年，可以拜托小区的保安大叔帮忙上门来投粮、换水、铲屎。

出于某些原因，今年2月底，我把小咪送给了一位朋友。家里又只剩下猪咪一只猫猫。我见你倒是更欢快了，再也没有其他猫猫和你争宠争猫条。

3月初，我计划中旬去一趟北京，大概前后8天的时间。我询问7楼养猫的邻居小姐姐是否愿意收留你几天（你小时候在小姐姐家玩得挺好）。她有些犹豫，担心两只猫猫会打架。小姐姐问我可否将猫猫独自留在家，她每天可以上门去照料一下。但我总担心你自己在家太孤独。小姐姐说我心太软。我提议先让你住两晚试试。你表现还不错，小姐姐同意留下你，我便安心启程北上。

3月17日晨，刚打开手机的我习惯性先查看微信消息，看到7楼小姐姐前一天晚上半夜给我打了两个语音电话，我有些不解，但也并未留心。再看到小区物业群的消息 “谁家的小动物这么可怜，快处理一下吧”，我也并没在意。可是当我打开物业群，打开最近消息中的一张照片时，我呆住了。一只猫猫以死掉的姿势躺在我们楼栋后面的灰色水泥地上，那是我的猫猫，那是我的猪咪。那是世界上我最爱的小猫咪。你安安静静躺着，一滩血从你的身下汨汨流出。我拨通了小姐姐的电话，她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昨晚两只猫猫在追赶打闹，猪咪就从没关的阳台门冲出去了……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泣不成声，心脏感觉被撕碎了。幸好有帆哥抱着哭得不成样子的我。

我无法理解发生的这一切。

原来的你是这样一只干净的、香香的小猫咪。我总喜欢抱着暖乎乎、胖呼呼的你，抚摸你柔软的毛茸茸的爪爪，捏捏你粉色的小肉垫。你喜欢我抚摸你的下巴，抚摸你的眉心（猫妈妈总这样舔舐小猫的眉心），抚摸你的脑袋，最喜欢让我给你拍屁屁。只要我在你身边，你总是发出欢快的呼噜声。

但现在的你躺在这灰冷的水泥地上，你胖乎乎的身体是否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小姐姐说会找人来将你的遗体火化，但后续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如何处置的。我得知的最后关于你的消息，是物业群中楼管的回复：“已妥善处理。”我不敢问，到底是怎样的妥善处理。我希望你的遗体干干净净被火化成灰，但也害怕他们只是将你小小的身体扔进垃圾桶，害怕你白色的小爪爪掉了毛，露出裸露的皮肤，沾上了恶臭的垃圾。一直以来，我都相信，灵魂会离开死后的躯壳，而那残破的躯体，不再存在任何感觉，会慢慢腐化重归无机状态。但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因为我真的好害怕，现在的你，身在冰冷、肮脏的垃圾堆里，还未从痛苦中解脱。

我哭得太厉害，哭到头部血管似乎快要爆裂。疲惫极了。大部分时间可以平静下来，但有时走着路，有时吃着饭，眼泪自己就掉下来。

在返程的动车上，我问帆哥，不知道现在的你在哪里，是否去了天堂，是否回了喵星，是否还会愿意再回来找我。

回到厦门，离家越近，我越感到悲伤不能自已。走到家门口，帆哥开锁，打开门，我却无法走进家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再没有你了，再没有小小的你站在家门口迎接我。你的猫窝、猫砂盆、猫爬架，你的饭盆、玩具、还没吃完的猫粮都还在那里。可是，你不在了。

上个月，我在朋友圈分享过几米的书中某一页：

我们总是不断地相逢又轻易地说再见，总相信不久的将来即会再相聚。

但是一定有那么一次，我们将会永远别离，但是我们也无须过度悲伤。

感谢天，没有人能真正知道哪一次是最后一次。所以每一次我都要紧紧拥抱你，把你当作是我们最后的相聚、最后的告别。

我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后，那天晚上，为了把你带去小姐姐家，把胖乎乎的你抱进猫包，竟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拥抱。2021年3月18日，到2023年3月17日。整好2年的时间。我们的缘分原来真的如此短暂。

死生无常，我早已了知。虽然《西藏生死书》我读过两遍，虽然我熟记仓央嘉措的诗句“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但实际上，32岁的我幸运地还从未经历过亲人朋友的亡故，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死亡。

很多天以来，我的心像残破的木地板，有一小块坏了，难堪地卷起来，怎么也捋不平。但今天，我终于可以说服自己，这么多天过去，就算你再痛苦，也应该已经解脱了。你小小的尸体开始腐化，你的灵魂自由了。

昨天上午，约岳老师做了一次聚焦。谈到你的死，我再一次泣不成声，哭的时候，再次感受到头部血管快要爆裂。岳老师问我，它在表达什么。我才体会到，好像是愤怒，不是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命运、对“无常”、对那个操纵命运的超自然的神灵（如果存在的话）的暴怒。我感觉到我被祂耍了，被祂骗得一败涂地。我当然知道生活艰难，时间短暂，无常随时袭击。我自以为对无常的显现保持着警惕和觉知，珍惜我的家人和朋友。却不曾想无常竟对我的小猫下了手。这是偷袭。太可恶，太无耻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离奇的噩梦，梦见一个道貌岸然、实则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男性权威。梦的内容并不十分让我害怕，但我还是在凌晨3点半惊醒。醒来缩在被窝里，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开灯。我似乎害怕被发现，一定要躲起来。因为我发现了那个男人的秘密及真实面目，他若找到我，必将我置于死地。我害怕极了，甚至不敢打开房门去上洗手间，好像外面有一个杀人犯正等着我。32年来从没有如此恐惧过。

天亮以后，我尝试解梦，似乎明白了，那个男人，就是命运，或称之为神，或称之为“无常”。我洞悉了祂残忍而卑鄙的真面目，祂夺走了我的小猫咪，祂也不会放过我。

我还总是习惯轻轻地呼唤你：“猪猪呀，我的小猫咪～”好像下一分钟，你就会迈着优雅的猫步颠着肥肥的屁股走向我。你不在了，你又无处不在。你蜷在阳台上晒太阳，趴在窗台上看树上的鸟，睡在我身边的椅子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所有发生过的都是既定的。是应该发生。只能发生。死神可怕，但至少，我深深爱过你。

责任编辑：婙莛